第14章 晉江獨發，請支持正版14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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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Pretry”酒吧已完成裝修開業, 詩瑤沒有去現場。
在外人眼裏，她跟黎川的感情進展順利，她沒有借酒消愁的理由, 乖乖女不會出現在酒吧這種需要發洩情緒的地方。
盡管自徐老爺子壽宴之後，她已經好幾天沒見著黎川。
秦正德給她打了三百萬。
她將手上的存款盤了盤, 留了兩百萬現金，其餘全打給了喬安玉，眼下酒吧開張, 需要用錢, 加上股市需要更大的資金盤活，錢能生更多的錢。
京市入了冬, 前幾天剛下了場初雪。
再次聽到黎川的消息，竟然是從徐茹雪的嘴裏說出來的。
那天詩瑤在老宅陪白錦布置下午茶，來了許多豪門太太, 太太又帶上年輕人, 徐茹雪是跟著徐太太一起來的。
黎川與幾個朋友在夜店泡了一晚上, 期間有個長發及腰平劉海的美女端茶倒水地伺候，柔聲細語地撒嬌, 大家都在猜測是黎川新交的女朋友。
這個消息，徐茹雪能知道，恐怕半個京圈也都知道了。
白錦就在旁邊聽著, 也沒有護著秦詩瑤的意思。
秦家這麽久都沒交出藥方, 白錦對她的態度也由最開始的體面，演變到現在的不鹹不淡, 恐怕再拖久一點, 秦詩瑤主動上門都得不到好臉色。
白錦對秦詩瑤說的話越來越直白。
“這婚禮也辦了，整個京圈商界的人全請了過來, 所有人都做了見證，你秦詩瑤，我們也是客客氣氣接回來，用二少奶奶的標準養著，吃穿用度都沒虧待你。”
“你們秦家倒好，當初談好的藥方現在還沒給，就想著黎家能為你們做什麽。”
“是，你和黎川確實還沒領證，但你自己在老爺子面前不也說了嗎？你會努力跟黎川好好相處的，會讓黎川肯跟你去領證，我們當初誰都沒有這樣要求你，是你自己這麽保證的，現在怨誰呢？”
“我也創造過機會，讓你和黎川多相處，我幫過你，是你自己不中用啊，現在這情況，你難道還要老爺子出面為你主持公道？他老人家現在阿爾茨海默癥中期，誰都記不住，你不想把他氣死，你就去！”
秦正德那邊態度也著急，他最後花了購買價的120%拿下了醫院舊址，沒因黎家親家的身份受益，徐家能轉賣出這樣一個價格，想來在黎家那也探得了口風，想要以這樣的方式給秦家施壓。
秦家只有交出藥方，親家這身份才算真正落實，黎家的人脈才能為秦家所用。
秦正德為了新醫院的建設，用元洲部分不動產抵押換取大量現金，多等一天都是在燒錢，他只能咬牙買下，正在大張旗鼓地翻新、買設備，醫生護士等要提前招聘、挖人。
他想直接利用黎家的人脈和關系尋求便利，但黎家對秦詩瑤的態度尚且如此，對待秦家更是沒好臉色，秦正德多次上門拜訪黎家，不是撲了個空，就是被各種理由打發。
被拒之門外，秦正德將怒氣遷移到秦詩瑤身上，要求她安排他跟黎家見面，他想要個具體的說法，黎川到底什麽時候跟她領證，黎家當初承諾會給的幫助還能不能實現。
雙方都是人精，都想空手套白狼。
黎家想在沒領證的情況下得到藥方；秦正德見不到結婚證，堅決不交出藥費，但是想要黎家的幫助。
詩瑤被雙方火力夾在中間，表面上如履薄冰，實際無所畏懼。
想要得到黎家的支援和人脈，那是秦正德需要努力的事，真急眼了，把藥方給出去就是了，黎家想要的就是藥方，她又不知道藥方長什麽樣，給她施壓有什麽用。
*
一個月後，黎家的大小姐黎梨從北極回來。
詩瑤意外收到了黎梨的回國party邀約。
邀請函是同城快送寄過來的，詩瑤親自簽收。
別墅裏的李嬸和女傭們被江管家撤走了，詩瑤知道這是白錦的意思，這是給她的警告，也是提醒，想要二少奶奶的派頭，就盡早催她爸交出藥方，不然，她會被掃地出門，所謂聯姻宣告破產，秦家在京市將毫無立足之地。
詩瑤打開邀請函。
舉辦時間，是12月24日，平安夜。
詩瑤對這位小姑子並不了解。
實際上，在她“嫁入”黎家的這小半年，只知道黎川有一個哥哥，和一個妹妹，但她都沒有見過。
從白錦的只言片語裏了解到，哥哥黎舟早幾年就接手了公司，這一年外派到海外拓寬市場，大嫂也跟著一起去了海外。妹妹黎梨剛大學畢業，就跟朋友一起去北極蹲極光，一蹲就是半年。
這次回來，想必已經蹲到了。
按理說，這種歡迎回國的party，只會邀請玩得好的朋友，黎梨連她二哥黎川的婚禮都沒回來參加，怎麽可能在這種時候還想著她這位名不正言不順的嫂子？
詩瑤抖了抖手中的邀請函，這個局，她去。
在白錦想要給她點教訓的節骨眼，她倒要看看這位未曾謀面的小姑子想玩什麽把戲。
*
party在郊外山上的一處別墅舉行，平安夜，氣候很給面子地下起了雪，山上的雪比城市中心的大，從山上往下看，白雪皚皚，覆蓋著山丘和枯枝，別有一股雪中童話的美感。
天未亮，廚房和布置party的傭人們已悄聲忙碌起來，為中午前來的客人做好準備。
黎梨提前一晚來住，聽著動靜，打著哈欠起床，用過早餐之後，一邊指揮著現場的布置，一邊有意無意瞄向大門口的方向。
她給所有人發的消息，都是party中午開始，但給秦詩瑤的，卻是早上九點。
一開始聽說二哥要聯姻，她是沒放在心上的，她了解她二哥的性子，沒有什麽能夠強迫他，她當時在蹲極光，用屁股想想都知道這事不可能成，與其千裏迢迢跑回京市看這場鬧劇，她更怕她前腳剛走，極光就來了。
但她回來之後，聽說這位二嫂子居然安然無恙地住進了景雲臺，再聽聞徐老爺子壽宴上的事，以及現在的狀況，這可就有意思了。
她回國那天，她伸長了脖子，也只看見機場出口處白錦在等她，她還以為秦詩瑤也會來呢。
現在她媽媽不待見秦詩瑤，媽媽的態度就是黎家的態度，這個節骨眼，秦詩瑤更應該抓住一切機會獻殷勤才是，來接機就是一個機會，她居然沒有做。
她不來，黎梨就主動創造機會，會會她。
但黎梨沒想到，最先來到別墅的人，是黎川。
“二哥？”黎梨滿臉不可置信，看著推門進來的挺拔身影，“你來這麽早？”
青年攜帶著外頭的寒氣進來，就停車位到大門這幾步路，他的頭發上就落了幾粒雪花，臉上依舊漫不經心：“這麽大的雪，辦什麽party，還安排在山上，車都不好開。”
“咱們這邊的別墅，也就冬天下雪的時候好看，正好平安夜嘛，人多熱鬧熱鬧。”黎梨可沒被他的話題帶跑，臉上憋著笑，“你還沒回答我呢，你來這麽早幹嘛？”
黎川脫掉身上的黑色長風衣，隨手丟在沙發的靠背上，涼涼睨她一眼，打開手機亮她臉上：“你自己發的消息，你倒是給我解釋一下，你想做什麽？”
她給他編輯的信息，特意告訴他，她安排秦詩瑤早上就到。
“這就急啦？”黎梨新奇地盯著她二哥的臉，“不是聽說你又有了新的小女友了嗎？”
“什麽？”對方話題太跳脫，黎川摘掉手上的皮手套，轉頭看她。
“就是那個，長發及腰，平劉海的那個，清純小美女。”黎梨朝他擠眼睛，她從徐茹雪那聽到的。
黎川掐住她的臉蛋，瞬間讓她擠眉弄眼的俏皮表情崩潰：“少造你哥的謠，我謝謝你。”
“手下留情啊！”黎梨退後兩步，委屈地捂著紅了半邊的小臉，“那不是大家都在傳，說秦詩瑤就是清純那掛的，導致你對這個類型都感興趣了。”
黎川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張五官模糊的臉，他輕嗤：“朋友帶過來的，別往我旁邊一站，就說是我女朋友。”
黎梨不記打，又咦了兩聲：“你什麽時候還解釋上了？你以前可連解釋都懶得。”
黎川不想跟她糾纏，長腿一動，轉身往廚房的方向走：“有吃的嗎？餓了。”
“別以為你能轉移註意力，快從實招來！”黎梨軟磨硬泡追上去。
廚房正在熱火朝天地制作各種糕點、吃食，煮一碗面的速度很快，黎川無視嘴巴還在喋喋不休的黎梨，將面端上了二樓，豈料黎梨緊追不舍，雙手撐著下巴坐在他面前，雙目雪亮，盯著他吃面。
突然，樓下傳來悅耳的鋼琴聲。
樓下放著一架斯坦威鋼琴，本來只是大廳的裝飾品，以前搞聚會的時候，有人興致來了會彈上一曲，所以有人定期維護。
黎梨耳尖，頓時一個機靈，側耳去聽。
來了。
“哥，嫂子來了哦。”黎梨特意在“嫂子”兩個字上加強重音，想看他的反應。
“你長透視眼了？”一對筷子平杵，黎川瞥她一眼。
“哎呀，這不是很通用的引起註意的技巧嘛，用琴聲去吸引註意力，順便營銷一波音樂才女的人設，人家可是想方設法增添好感度呢。”
黎梨並不了解秦詩瑤的為人，但是能讓她這位什麽都不放心上的二哥這麽在意，肯定有什麽過人手段。
“就你會腦補。”黎川放下筷子，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了擦嘴。
“那你可冤枉我了，只是女生看女生，更準而已，再說了，你外套還放在樓下沙發上，人家早知道你到了。”黎梨迫不及待站起來，嘴上卻在說，“瞧把你急得，面都沒吃完，迫不及待要下去見人了吧？”
黎川本來想起身，現在坐著不動了。
黎梨抱著他的手臂催促：“快點快點，不然人家一曲都快彈完了，別辜負了人家。”
黎川被煩得沒法，起身，腳步悠閑，被心急的黎梨推著往前走。
來到二樓樓梯口，黎梨卻拉著黎川胳膊，不讓他下去了，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，指了指樓下背對著他們的背影。
秦詩瑤的背影。
鋼琴擺放的位置極佳，在明亮的落地窗前，腳下做了三級階梯，將鋼琴這塊區域托起，鋼琴旁立著一顆等人高的聖誕樹，樹上纏繞著閃爍的小彩燈，室內暖氣氤氳，室外的白雪紛紛揚揚。
女孩坐在室外日光與室內燈光的交界線上，穿著一件如雪般純白的素凈長裙，烏黑的長發盤起，露出脖頸纖纖，肩頸優雅，腰身盈盈可握。
只是看了一個背影，便可判定是個美人。
真挺有韻味的。看慣了各種美女的黎梨也不得不承認。
突然，一只布偶貓跳上了鋼琴蓋。
這是黎梨帶過來的貓，本來養在老宅，但她回到家之後，許是小貓咪太久沒見到她，粘人得不行，昨晚她出門的時候使勁攔著她，她索性將貓也帶上。
糯米最喜歡做的事，就是跳到桌前找人玩。
“註意看哦，人與貓親親熱熱的表演就要來了。”黎梨很自信。
“什麽亂七八糟的。”黎川不想搭理她，擡腿就要下樓，黎梨卻死抱著他的手臂，將人拖住。
鋼琴前的落地窗可以倒映身後的景象，自然包括二樓樓梯口，也就是說，在秦詩瑤的面前，相當於擺了一面巨大的落地鏡。
可以觀察到身後的任何一個角落，黎梨相信她選擇那個位置，一定是有原因的。
善良女孩當然要跟可愛貓咪貼貼呀，多容易博取好感的一個方法。
鋼琴聲戛然而止。
盡管黎川覺得黎梨在胡鬧，但這突兀的暫停仍然吸引到了他的目光。
兩人朝秦詩瑤的背影看去。
秦詩瑤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，肉眼可見地僵住。
沒有親昵撫摸貓頭的動作，沒有任何表達親昵的動向。
秦詩瑤猛然站了起來，身後的鋼琴凳“啪”得一聲砸在大理石地板上，巨大的聲響將糯米嚇一跳，驚慌的貓叫聲炸響，尖嘯，刺耳。
貓慌亂跳下鋼琴逃走。
在布偶逃跑的瞬間，秦詩瑤遽然轉身，捂著嘴巴朝門外沖了出去。
*
詩瑤開車到達山上別墅的時候，大廳內除了忙忙碌碌正在布置現場的工作人員，旁人一個人都沒瞧見。
這些傭人她都臉生，沒人招呼她，她左右打量了兩圈，看見了大廳窗邊擺放的鋼琴。
將她約在party還沒準備好的階段，不管對方盤了什麽心思，鋼琴聲聲音這麽大，無論人在哪兒，肯定也能知道有人來了。
她坐在鋼琴前，開始彈奏，音符行雲流水般流洩出來。
手指有記憶，不需要她刻意回想，就知道下一個按鍵應該按哪個音符。
一曲過半，她在落地窗的鏡面上看見了二樓樓梯口出現的人，她認出黎川，不認得另一個，但能猜到是誰。
就在她打算停止演奏的時候，琴蓋上跳上來一只布偶貓。
猝不及防與那雙碧藍色的眼睛對上，她的腦海瞬間空白一片。
毛茸茸的貓臉上，那雙眼睛渾圓，如剔透的玻璃。
恍惚間，詩瑤仿佛看見一只胖乎乎的手，毫不留情地擰斷了一顆脆弱的脖子。
斷掉的喉骨轉到一個極其扭曲的角度，一雙貓兒眼直勾勾地盯來。
那是一雙寫滿了驚恐、懵懂和不解的，碧藍色的貓兒眼，已經咽了氣。
胃部應激般，翻江倒海起來。
詩瑤沖出了大門，跌跪在雪地上，一手按住了痙攣的胃部，控制不住的熱汗從身上每一處毛孔裏滲出，又在天寒地凍的氣溫下迅速冷卻，單薄的裙子被浸濕，冷卻後，柔軟順滑的料子變得僵硬。
她感覺不到冷。
早上沒吃東西，什麽都吐不出來，連續的幹嘔阻礙呼吸。
另一只手扣住身旁的樹幹，才一會兒的功夫，手掌被凍得通紅，纖細粉潤的手指死死扣住粗糲冰冷的樹皮，有碎屑刺入指甲縫裏，指甲翻折，裂開缺口，有血溢出。
她感覺不到痛。
身後落下一件黑色長外套，混著很淡的烏木香味。
扣著樹幹的手被人揪緊手腕，詩瑤好不容易緩住了氣息，擡起頭，冷汗涔涔的額頭將鬢角的碎發打濕，雙目因為剛才劇烈的反應赤紅一片，淚水模糊，在碎裂了無數瓣的視野裏，看見了黎川。
“秦詩瑤。”黎川雙眉微蹙，目光在詩瑤臉上來回逡巡，似乎對她這超乎常人的反應很是費解，“你……被一只貓嚇到了？”
詩瑤深吸一口氣，一大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，讓腦袋清醒了不少，煞白的小臉逐漸恢覆血色，丟失的感官回籠。
手腕處，黎川托住的地方，被他的掌心烘得滾燙。
“對不起……”秦詩瑤的聲音虛弱，臉色有點難為情，“小貓跳出來得太突然，我的反應把它嚇到了。”
黎川很難說清楚他此刻內心是什麽感受，他知道秦詩瑤是個易碎娃娃，但沒料到這膽子居然跟一驚一乍的貓差不了多少。
“它嚇了你，你嚇了它，你們互相扯平了。”黎川瞥向她的手指，這麽嬌嫩的手，硬生生折騰成這樣，這得是嚇成什麽樣，才感知不到疼痛。
秦詩瑤還維持著跪坐著的姿勢。
“雪地冷，再跪下去，膝蓋要廢了。”黎川托住她手腕的手改成了拉，想將秦詩瑤拉起來。
秦詩瑤單手撐著雪地，作勢要起，突然臉色一變，看向黎川的眼睛含著氣惱的淚花：“黎川，我的腿、凍僵了……”
她哭著下意識喊了一聲黎川的名字，像有一只手，輕輕在黎川的心臟上捏了一下。
黎川居高臨下俯瞰下來，秦詩瑤跪坐著，眼睛通紅仰頭看他，單薄的白色長裙散在雪地上，一小節光滑白皙的小腿露出來，天寒地凍，她穿得這麽少，腿與冰冷的雪地之間，只隔著一層單薄的裙子。
漫天的雪花寂靜地落，如黃豆大小的冰晶落在秦詩瑤的頭發、肩膀、蒼白卻曼麗的臉頰……
鬼使神差地，黎川彎下腰，將秦詩瑤一整個橫抱在懷中，黑色的外套蓋在她身上，快步將人抱回廳內。
黎梨站在大廳中央，懷裏抱著被捋順毛的糯米，看著將人抱回來的黎川，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看了幾圈，眼神有點一言難盡。
“哥……”黎梨拉長了尾音，目光最後定在了秦詩瑤身上。
“讓人把消毒水、棉簽、鑷子送上來，還有一盆熱水和毛巾。”黎川沒去理會黎梨那聲意味不明的叫喚，經過她，徑直往二樓房間的方向走，突然停住，又轉頭吩咐，“再煮碗姜湯。”
秦詩瑤被橫抱在懷中，哪裏都不敢動，哪裏也不敢看，囁嚅：“給你添麻煩了，對……”
“別張嘴閉嘴都在對不起。”黎川冷聲訓斥。
秦詩瑤不吱聲了。
黎川低頭看，見她垂著眼睫，因為畏寒，使勁往他身上縮。
走上二樓，明明懷裏抱著個人，還上了一層臺階，黎川粗氣都沒喘一下，看著身形勁瘦，力氣卻驚人。
秦詩瑤半張臉貼在他的胸膛上，能聽見“砰砰砰”有力的心跳聲。
選了最近的一間房，黎川踢開虛掩的門，將秦詩瑤放到床上，讓她上半身靠著牛皮松軟的床頭，奶白色的小短靴沒有脫下，直接踩在靛藍色的羽絨被上，沾上的雪粒在室內化成了水，在絨被上留下明顯的痕跡，黎川沒在意，將另一頭的被子卷過來，蓋在她身上。
“謝謝。”秦詩瑤雙手往後撐，想調整下坐姿，吃痛地“嘶”了一聲。
動作牽扯到受傷的手指，樹皮碎屑還在肉裏卡著。
“別亂動。”黎川止住她的動作，將她受傷的那只手抓過來，順勢坐到了床邊，低眉看她，臉上的神色依舊有點冷，“腿怎麽樣？”
室內暖氣氤氳，還有被子蓋著，秦詩瑤的臉色紅潤了許多，她嘗試動了動腿，因為在室外呆的時間不算長，沒什麽大事：“好、好了。”
“你不掀開看看？”黎川冷不防丁問。
秦詩瑤楞住，在沒反應過來的間隙裏，她的手已經遲疑地揭開被子，挪到了膝蓋的位置，揪住裙子，準備往上扯。
“我不是那個意思。”黎川伸手蓋住了她的手背，止住了她往上拉的動作，臉色有點奇怪，“我只是想讓你確認皮膚凍傷了沒有。”
但是看秦詩瑤臉色霎紅的反應，和她機械聽令的動作，讓黎川意識到她誤會了什麽。
“不要別人讓你做什麽，就下意識做什麽。”秦詩瑤下意識就服從的反應不斷在他腦海中循環，黎川的語氣帶著難以遏制的惱怒，“秦詩瑤，你不會保護自己嗎？”
“可是……”秦詩瑤揪住裙子，眼睛裏盛滿了不敢說的委屈，“給你看、也沒有關系，我們已經……”她的話止住，知道說這樣的話，會讓黎川不高興，她餘光如履薄冰往黎川的方向瞄了一眼。
黎川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。
恰在這時，兩個女傭敲門進來，一個帶著藥箱，一個端著一盆熱水。
女傭後面還跟著黎梨，她懷裏還抱著那只布偶貓，杵在一旁，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貓腦袋，目光不斷地在自家二哥和秦詩瑤的身上切換。
黎川還坐在床邊，將秦詩瑤的手遞到拿著藥箱的女傭跟前：“這刺，你挑得出來嗎？”
女傭端詳著那五指，其實樹皮的碎屑卡得不算多，但秦詩瑤的手指嬌嫩，精心呵護的指甲有一個有翻過蓋的折痕，有兩個呲了兩個口，血絲流出，將指縫染紅，才襯得這傷特別猙獰。
“可以的二少爺，我懂一點護理。”
一個女傭在專心處理手傷，另一個女傭將熱毛巾敷在秦詩瑤凍紅的膝蓋上。
黎川站起身，給那兩人讓位置。
秦詩瑤乖乖坐躺在床上，心有餘悸地盯著女傭手裏拿著的鑷子，一聲也沒吭過，但在感覺到痛的時候，秀麗的眉毛輕輕擰住，忍著淚水的眼睛瞥向一旁的黎川，就好像內心無主想要找個人依靠。
黎川與她的目光對上，在秦詩瑤低下頭撤回視線後，他的目光也沒有挪開。
黎梨在旁邊看著，只覺得完蛋。
她哥素有浪子的名聲，但她知道，他既不主動招蜂，也不主動引蝶，都是別的女人爭先恐後往上撲的，她什麽時候見過她二哥看女人的眼神能拉絲。
雖然黎川此時神態看著很高冷，但作為他的親妹妹，黎梨敢肯定，那眼神絕對不清白！
她無法判斷秦詩瑤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。此情此景，秦詩瑤的膽怯毋庸置疑，甚至於，她被布偶貓嚇到這件事，也不像演的。
不是一口能咬掉胳膊的老虎，不是沒被馴化過的野貓，偏偏是性格最溫順綿軟的布偶，這像話嗎？
但自從她進了這個房間開始，秦詩瑤的目光始終沒敢落在她身上，準確來說，目光沒敢落在她懷中的糯米身上，她見著好幾次，秦詩瑤似乎是想要用目光跟她打招呼，但視線掃到糯米，就像觸電般挪開，最後放棄了跟她打招呼這件事。
黎梨眉頭緊蹙。
不知道是不是先入為主的原因，她對秦詩瑤的觀感總感覺怪怪的，對方的行為符合了她之前猜想的富有心機和手段，但真正見著她本人之後，又覺得她的行為或許另有隱情，她似乎並不是那樣的人。
女傭用鑷子夾出所有碎屑，用消毒水清理好傷口，塗上藥膏，與另一個一起出了房間。
姜湯煮好，被端上來，擱置在床頭櫃旁晾著。
黎梨見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了，才抱著貓走上前，跟秦詩瑤說話：“餵，你。”
她沒想好怎麽稱呼秦詩瑤，只能叫了聲“餵”：“你真的被一只布偶貓給嚇到了？”
秦詩瑤看向黎梨，露出一個有些慚愧的笑：“抱歉，是小貓出現得太突然了，我對突然出現的事物很恐懼，並不是針對小貓。”
她將目光移到糯米身上。糯米乖乖巧巧躺在黎梨懷中，一身毛發被養得極其柔順，此刻正睜著渾圓無辜的碧藍色眼睛看著她。
“我不討厭貓，也不怕貓，你別誤會。”秦詩瑤輕輕開口。
黎梨緊緊盯著秦詩瑤的微表情，對方落在布偶身上的目光，雖然看起來冷靜和鎮定，但擡眸那一瞬間的遲疑還是敗露了她的恐懼。
好吧，她是真的怕，但是她在嘴硬。
黎梨在心裏下了結論。
“好了，把你的貓抱走。”黎川伸手擋住了黎梨進一步靠近床邊的動作。
“幹嘛，她都說了不怕。”黎梨不滿地嘟著嘴，“哥，你都沒這麽護過我，我嫉妒了。”
黎川冷呵一聲，眼神睨過去，威壓十足：“你有臉再說一次？”
黎梨心虛地閉上了嘴。
二哥不知道幫她擺平了多少事，收過多少次尾。
“出來，讓她休息。”黎川長腿一伸，轉身走出門。
黎梨看了看黎川的背影，又看了看秦詩瑤，丟下一句：“你有什麽事，可以下樓找我。”
大小姐態度不好，但人好像沒多壞。
詩瑤等到兩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，才全身放松地靠回床頭。
她擡起左手，仔細端詳被清理幹凈的指縫，被酒精消毒之後，有新鮮的血絲溢出，不好包紮，只能等自然結痂。
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失態過。
她其實可以直面布偶貓，但得提前做下心理準備，剛才猝不及防被刺激到，還跟小時候一樣沒出息。
她的眼眸微冷，有一股很淡的厭惡情緒，對自己。
心裏有一股不安越演越烈，詩瑤說不清，是因為今天的失態而產生的負面情緒，還是別的什麽。
*
樓下逐漸喧嘩，是黎梨邀約的朋友陸續到了。
朋友又帶了朋友，這座沈寂在大雪中的城堡熱鬧起來。
閔炎來了大約有10分鐘，左右見不到黎川，踱步走出別墅，在後院的回廊上，瞧見黎川坐在那兒，嘴裏咬著一根煙，裊裊白煙升騰，與天空中灑落的亂瓊碎玉融合。
黎川的額前短發落在眉眼上，整個人顯得靜默。
“喲，怎麽抽上煙了？”閔炎納罕，“這都多少年沒見你點煙了。”
黎川淡淡瞥他一眼，仰頭緩緩吐出白煙，愁郁千結：“煩。”
“煩什麽？”閔炎靠近，順勢坐在他旁邊，準備洗耳恭聽。
修長好看的手指夾著一根正在燃燒的香煙，黎川垂著眸，撣了撣煙灰，沒有回應。
“你不說，那我來猜猜看。”閔炎可不是八卦只聽一半的性格，今天怎麽著都得把黎川的嘴巴撬開。
黎川哎，那個鋒芒畢露年少揚名的黎家二少爺，什麽時候見他說過煩。
“你要真那麽閑，去找黎梨領點活幹。”黎川往身後的柱子一靠，支起右腿，要將閔炎踹下去。
閔炎立馬躲開：“哎哎哎，能說話就別動手啊，踹我屁股，被別人看見，我多丟臉……”
“原來你們在這呀！”
閔炎話音還沒落，一道悅耳的女音闖進來。
閔炎轉頭去看，見一個女孩歡欣地跑來，及腰的長發隨著小跑的幅度在身後蕩起，平劉海，臉上妝容極淡，但五官精致，氣質青春可愛。
“讓我找好久呢。”牧然笑著朝黎川靠近了一些，站得亭亭玉立。
黎川上下打量她一眼，記起來她是誰，被黎梨調侃過的“女朋友”。
“是你啊。”閔炎對這個女孩有點印象，但記不起名字，之前在某個夜店玩的時候見過，她全程像個黎川的小尾巴，走哪兒跟到哪兒，人還特機靈，該倒酒的時候不會端著茶，很會把握說話的契機。
“找我做什麽？”黎川沒有理會對方星星閃爍的目光，站起來，從牧然身側走過，背影高挑，風將雪花吹入欄內，黑色大衣勾勒出的身形線條顯得極為冷淡。
“誰帶你來的，你找誰去。”
牧然吃了閉門羹，臉上的神色有點懵，還有一點難堪和委屈，她看向閔炎。
閔炎無奈地聳了聳肩，表示愛莫能助，隨即也跟上黎川。
待走遠了，閔炎這才悄悄戳了戳黎川的肩膀：“這個你沒看上啊？我倒覺得她還不錯，氣質挺幹凈。”
黎川在進大廳前將煙掐滅，煙蒂以拋物線落入大門旁邊的垃圾桶中，他撣了撣身前大衣，將部分附著的煙味抖掉，才慢悠悠地：“不喜歡這類型，你不是知道嗎？”
閔炎意味不明地摸了摸鼻子。
他以前確實知道，但秦詩瑤出現之後，他不是那麽確定了。
“那你喜歡哪一款？”閔炎順著話風問。
黎川停住腳步，沒有回答，目光卻瞟向了二樓的方向。
“你別跟上來，我去換套衣服。”黎川擡腳上了樓梯。
閔炎沒聊完，意猶未盡，但也沒看黎川換衣服的興致，轉頭去找黎梨。
二樓沒設阻攔，但來的人都自覺在一樓的範圍活動，上至二樓，喧鬧聲減弱了一些，走廊上沒鋪地毯，黎川今天穿著黑色馬丁靴，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有明顯聲響。
室內的詩瑤聽見了腳步聲，以為是有人要進來，沒想到腳步聲路過了她所在房間，朝更深的走廊裏走。
她在房間這麽久，這是第一個上了二樓的人，還是往深處走，只能說明這個人身份不簡單。
她沒有聽腳步聲辨認人的能力，但這聲響聽著像馬丁靴那種厚重的靴子，而黎川今天穿的正是這種。
十分鐘後，往裏走的腳步聲出來。
詩瑤從床上起身，在腳步聲到達門口的時候，打開了房間門，與恰好經過門口的黎川打了個照面。
他換了件鉛灰色的襯衫，貼膚的真絲材質，在光照下反著亮色，矜貴雅致，領口的紐扣開了兩個，斯文又落拓。
黎川腳步在門開的剎那停住，轉頭看她。
“腿好了？”他的聲音冷冷淡淡。
秦詩瑤：“好了。”她補充，“這次是真的好了。”
黎川的目光定在她身上，幾秒才移開，不發一言準備走。
秦詩瑤忽然伸出手，抱住了他的胳膊：“我可不可以、跟你一起下去？”
她說得小心翼翼，連目光都不敢放在他身上。
見黎川沒有回應，秦詩瑤聲音小小：“我有點餓了，樓下好多人。”
黎川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。
她連下樓吃東西都膽戰心驚，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裏不知道糾結了多少次。
“秦詩瑤。”黎川的語氣很重，“如果你不敢出現在這種場合，最開始就不應該來。”
秦詩瑤被他的語氣嚇得手一松，朝後退了一步：“可是，黎梨是你妹妹，我想跟她好好相處。”
一句話，又讓黎川沈默。
有一股暴亂的氣在身體裏橫沖直撞，黎川閉了閉眼睛，再睜眼時，眸子裏多了許多冷漠：“我最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，給了你什麽錯覺？”
秦詩瑤呆住，目光遲疑地看過來。
一樓響起鋼琴聲，不知是誰彈奏起鋼琴曲，一閃一閃亮晶晶，有旁人哄堂大笑。
二樓這裏的對視無聲。
黎川轉過身來，與秦詩瑤相對而立，薄涼的唇一張一合：“黎明醫藥想要你家的藥方，你秦家想要我家的幫助，這是一場商業交易，他們各取所需，至於你，討不討好我家裏的人，對於他們這場交易沒有絲毫影響，懂嗎？”
秦詩瑤目光楞怔，只是望著他。
黎川在這樣的目光中越發心亂，感覺她沒聽懂，又強調一句：“以後，不需要你左右逢迎，你沒那手段，也沒那膽子。”
秦詩瑤難過地收回目光，低下了頭。
黎川發現，他沒辦法盯著秦詩瑤的臉看太久，她臉上變換的每一寸表情，都好像在他的心臟處捏了一下。
他移開視線，下樓。
*
直到身影在樓梯口拐彎，詩瑤才背過身去，擡起頭，整理偽裝的情緒。
黎川這是鐵了心不管她。
但不應該啊，他能在雪地裏把她抱起來，吩咐拿藥打熱水煮姜湯，還摁住她要掀開裙擺的手，很明顯就是吃她這套。
到底哪裏出了問題？
詩瑤雙手抱胸，手指在胳膊肘處急促地敲了幾下。
現在秦正德死活不肯交出藥方，無非是黎家現在的態度處在將破未破的邊緣，逼著秦正德做出決定，但秦正德在她這裏看不到利好的苗頭，她得再推一把，讓秦正德心甘情願跳入這個早已挖好的坑。
她來到了樓梯口，朝一樓大廳望了一眼，確定黎川所在的位置，下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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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Pretry”酒吧已完成裝修開業, 詩瑤沒有去現場。
在外人眼裏，她跟黎川的感情進展順利，她沒有借酒消愁的理由, 乖乖女不會出現在酒吧這種需要發洩情緒的地方。
盡管自徐老爺子壽宴之後，她已經好幾天沒見著黎川。
秦正德給她打了三百萬。
她將手上的存款盤了盤, 留了兩百萬現金，其餘全打給了喬安玉，眼下酒吧開張, 需要用錢, 加上股市需要更大的資金盤活，錢能生更多的錢。
京市入了冬, 前幾天剛下了場初雪。
再次聽到黎川的消息，竟然是從徐茹雪的嘴裏說出來的。
那天詩瑤在老宅陪白錦布置下午茶，來了許多豪門太太, 太太又帶上年輕人, 徐茹雪是跟著徐太太一起來的。
黎川與幾個朋友在夜店泡了一晚上, 期間有個長發及腰平劉海的美女端茶倒水地伺候，柔聲細語地撒嬌, 大家都在猜測是黎川新交的女朋友。
這個消息，徐茹雪能知道，恐怕半個京圈也都知道了。
白錦就在旁邊聽著, 也沒有護著秦詩瑤的意思。
秦家這麽久都沒交出藥方, 白錦對她的態度也由最開始的體面，演變到現在的不鹹不淡, 恐怕再拖久一點, 秦詩瑤主動上門都得不到好臉色。
白錦對秦詩瑤說的話越來越直白。
“這婚禮也辦了，整個京圈商界的人全請了過來, 所有人都做了見證，你秦詩瑤，我們也是客客氣氣接回來，用二少奶奶的標準養著，吃穿用度都沒虧待你。”
“你們秦家倒好，當初談好的藥方現在還沒給，就想著黎家能為你們做什麽。”
“是，你和黎川確實還沒領證，但你自己在老爺子面前不也說了嗎？你會努力跟黎川好好相處的，會讓黎川肯跟你去領證，我們當初誰都沒有這樣要求你，是你自己這麽保證的，現在怨誰呢？”
“我也創造過機會，讓你和黎川多相處，我幫過你，是你自己不中用啊，現在這情況，你難道還要老爺子出面為你主持公道？他老人家現在阿爾茨海默癥中期，誰都記不住，你不想把他氣死，你就去！”
秦正德那邊態度也著急，他最後花了購買價的120%拿下了醫院舊址，沒因黎家親家的身份受益，徐家能轉賣出這樣一個價格，想來在黎家那也探得了口風，想要以這樣的方式給秦家施壓。
秦家只有交出藥方，親家這身份才算真正落實，黎家的人脈才能為秦家所用。
秦正德為了新醫院的建設，用元洲部分不動產抵押換取大量現金，多等一天都是在燒錢，他只能咬牙買下，正在大張旗鼓地翻新、買設備，醫生護士等要提前招聘、挖人。
他想直接利用黎家的人脈和關系尋求便利，但黎家對秦詩瑤的態度尚且如此，對待秦家更是沒好臉色，秦正德多次上門拜訪黎家，不是撲了個空，就是被各種理由打發。
被拒之門外，秦正德將怒氣遷移到秦詩瑤身上，要求她安排他跟黎家見面，他想要個具體的說法，黎川到底什麽時候跟她領證，黎家當初承諾會給的幫助還能不能實現。
雙方都是人精，都想空手套白狼。
黎家想在沒領證的情況下得到藥方；秦正德見不到結婚證，堅決不交出藥費，但是想要黎家的幫助。
詩瑤被雙方火力夾在中間，表面上如履薄冰，實際無所畏懼。
想要得到黎家的支援和人脈，那是秦正德需要努力的事，真急眼了，把藥方給出去就是了，黎家想要的就是藥方，她又不知道藥方長什麽樣，給她施壓有什麽用。
*
一個月後，黎家的大小姐黎梨從北極回來。
詩瑤意外收到了黎梨的回國party邀約。
邀請函是同城快送寄過來的，詩瑤親自簽收。
別墅裏的李嬸和女傭們被江管家撤走了，詩瑤知道這是白錦的意思，這是給她的警告，也是提醒，想要二少奶奶的派頭，就盡早催她爸交出藥方，不然，她會被掃地出門，所謂聯姻宣告破產，秦家在京市將毫無立足之地。
詩瑤打開邀請函。
舉辦時間，是12月24日，平安夜。
詩瑤對這位小姑子並不了解。
實際上，在她“嫁入”黎家的這小半年，只知道黎川有一個哥哥，和一個妹妹，但她都沒有見過。
從白錦的只言片語裏了解到，哥哥黎舟早幾年就接手了公司，這一年外派到海外拓寬市場，大嫂也跟著一起去了海外。妹妹黎梨剛大學畢業，就跟朋友一起去北極蹲極光，一蹲就是半年。
這次回來，想必已經蹲到了。
按理說，這種歡迎回國的party，只會邀請玩得好的朋友，黎梨連她二哥黎川的婚禮都沒回來參加，怎麽可能在這種時候還想著她這位名不正言不順的嫂子？
詩瑤抖了抖手中的邀請函，這個局，她去。
在白錦想要給她點教訓的節骨眼，她倒要看看這位未曾謀面的小姑子想玩什麽把戲。
*
party在郊外山上的一處別墅舉行，平安夜，氣候很給面子地下起了雪，山上的雪比城市中心的大，從山上往下看，白雪皚皚，覆蓋著山丘和枯枝，別有一股雪中童話的美感。
天未亮，廚房和布置party的傭人們已悄聲忙碌起來，為中午前來的客人做好準備。
黎梨提前一晚來住，聽著動靜，打著哈欠起床，用過早餐之後，一邊指揮著現場的布置，一邊有意無意瞄向大門口的方向。
她給所有人發的消息，都是party中午開始，但給秦詩瑤的，卻是早上九點。
一開始聽說二哥要聯姻，她是沒放在心上的，她了解她二哥的性子，沒有什麽能夠強迫他，她當時在蹲極光，用屁股想想都知道這事不可能成，與其千裏迢迢跑回京市看這場鬧劇，她更怕她前腳剛走，極光就來了。
但她回來之後，聽說這位二嫂子居然安然無恙地住進了景雲臺，再聽聞徐老爺子壽宴上的事，以及現在的狀況，這可就有意思了。
她回國那天，她伸長了脖子，也只看見機場出口處白錦在等她，她還以為秦詩瑤也會來呢。
現在她媽媽不待見秦詩瑤，媽媽的態度就是黎家的態度，這個節骨眼，秦詩瑤更應該抓住一切機會獻殷勤才是，來接機就是一個機會，她居然沒有做。
她不來，黎梨就主動創造機會，會會她。
但黎梨沒想到，最先來到別墅的人，是黎川。
“二哥？”黎梨滿臉不可置信，看著推門進來的挺拔身影，“你來這麽早？”
青年攜帶著外頭的寒氣進來，就停車位到大門這幾步路，他的頭發上就落了幾粒雪花，臉上依舊漫不經心：“這麽大的雪，辦什麽party，還安排在山上，車都不好開。”
“咱們這邊的別墅，也就冬天下雪的時候好看，正好平安夜嘛，人多熱鬧熱鬧。”黎梨可沒被他的話題帶跑，臉上憋著笑，“你還沒回答我呢，你來這麽早幹嘛？”
黎川脫掉身上的黑色長風衣，隨手丟在沙發的靠背上，涼涼睨她一眼，打開手機亮她臉上：“你自己發的消息，你倒是給我解釋一下，你想做什麽？”
她給他編輯的信息，特意告訴他，她安排秦詩瑤早上就到。
“這就急啦？”黎梨新奇地盯著她二哥的臉，“不是聽說你又有了新的小女友了嗎？”
“什麽？”對方話題太跳脫，黎川摘掉手上的皮手套，轉頭看她。
“就是那個，長發及腰，平劉海的那個，清純小美女。”黎梨朝他擠眼睛，她從徐茹雪那聽到的。
黎川掐住她的臉蛋，瞬間讓她擠眉弄眼的俏皮表情崩潰：“少造你哥的謠，我謝謝你。”
“手下留情啊！”黎梨退後兩步，委屈地捂著紅了半邊的小臉，“那不是大家都在傳，說秦詩瑤就是清純那掛的，導致你對這個類型都感興趣了。”
黎川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張五官模糊的臉，他輕嗤：“朋友帶過來的，別往我旁邊一站，就說是我女朋友。”
黎梨不記打，又咦了兩聲：“你什麽時候還解釋上了？你以前可連解釋都懶得。”
黎川不想跟她糾纏，長腿一動，轉身往廚房的方向走：“有吃的嗎？餓了。”
“別以為你能轉移註意力，快從實招來！”黎梨軟磨硬泡追上去。
廚房正在熱火朝天地制作各種糕點、吃食，煮一碗面的速度很快，黎川無視嘴巴還在喋喋不休的黎梨，將面端上了二樓，豈料黎梨緊追不舍，雙手撐著下巴坐在他面前，雙目雪亮，盯著他吃面。
突然，樓下傳來悅耳的鋼琴聲。
樓下放著一架斯坦威鋼琴，本來只是大廳的裝飾品，以前搞聚會的時候，有人興致來了會彈上一曲，所以有人定期維護。
黎梨耳尖，頓時一個機靈，側耳去聽。
來了。
“哥，嫂子來了哦。”黎梨特意在“嫂子”兩個字上加強重音，想看他的反應。
“你長透視眼了？”一對筷子平杵，黎川瞥她一眼。
“哎呀，這不是很通用的引起註意的技巧嘛，用琴聲去吸引註意力，順便營銷一波音樂才女的人設，人家可是想方設法增添好感度呢。”
黎梨並不了解秦詩瑤的為人，但是能讓她這位什麽都不放心上的二哥這麽在意，肯定有什麽過人手段。
“就你會腦補。”黎川放下筷子，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了擦嘴。
“那你可冤枉我了，只是女生看女生，更準而已，再說了，你外套還放在樓下沙發上，人家早知道你到了。”黎梨迫不及待站起來，嘴上卻在說，“瞧把你急得，面都沒吃完，迫不及待要下去見人了吧？”
黎川本來想起身，現在坐著不動了。
黎梨抱著他的手臂催促：“快點快點，不然人家一曲都快彈完了，別辜負了人家。”
黎川被煩得沒法，起身，腳步悠閑，被心急的黎梨推著往前走。
來到二樓樓梯口，黎梨卻拉著黎川胳膊，不讓他下去了，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，指了指樓下背對著他們的背影。
秦詩瑤的背影。
鋼琴擺放的位置極佳，在明亮的落地窗前，腳下做了三級階梯，將鋼琴這塊區域托起，鋼琴旁立著一顆等人高的聖誕樹，樹上纏繞著閃爍的小彩燈，室內暖氣氤氳，室外的白雪紛紛揚揚。
女孩坐在室外日光與室內燈光的交界線上，穿著一件如雪般純白的素凈長裙，烏黑的長發盤起，露出脖頸纖纖，肩頸優雅，腰身盈盈可握。
只是看了一個背影，便可判定是個美人。
真挺有韻味的。看慣了各種美女的黎梨也不得不承認。
突然，一只布偶貓跳上了鋼琴蓋。
這是黎梨帶過來的貓，本來養在老宅，但她回到家之後，許是小貓咪太久沒見到她，粘人得不行，昨晚她出門的時候使勁攔著她，她索性將貓也帶上。
糯米最喜歡做的事，就是跳到桌前找人玩。
“註意看哦，人與貓親親熱熱的表演就要來了。”黎梨很自信。
“什麽亂七八糟的。”黎川不想搭理她，擡腿就要下樓，黎梨卻死抱著他的手臂，將人拖住。
鋼琴前的落地窗可以倒映身後的景象，自然包括二樓樓梯口，也就是說，在秦詩瑤的面前，相當於擺了一面巨大的落地鏡。
可以觀察到身後的任何一個角落，黎梨相信她選擇那個位置，一定是有原因的。
善良女孩當然要跟可愛貓咪貼貼呀，多容易博取好感的一個方法。
鋼琴聲戛然而止。
盡管黎川覺得黎梨在胡鬧，但這突兀的暫停仍然吸引到了他的目光。
兩人朝秦詩瑤的背影看去。
秦詩瑤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，肉眼可見地僵住。
沒有親昵撫摸貓頭的動作，沒有任何表達親昵的動向。
秦詩瑤猛然站了起來，身後的鋼琴凳“啪”得一聲砸在大理石地板上，巨大的聲響將糯米嚇一跳，驚慌的貓叫聲炸響，尖嘯，刺耳。
貓慌亂跳下鋼琴逃走。
在布偶逃跑的瞬間，秦詩瑤遽然轉身，捂著嘴巴朝門外沖了出去。
*
詩瑤開車到達山上別墅的時候，大廳內除了忙忙碌碌正在布置現場的工作人員，旁人一個人都沒瞧見。
這些傭人她都臉生，沒人招呼她，她左右打量了兩圈，看見了大廳窗邊擺放的鋼琴。
將她約在party還沒準備好的階段，不管對方盤了什麽心思，鋼琴聲聲音這麽大，無論人在哪兒，肯定也能知道有人來了。
她坐在鋼琴前，開始彈奏，音符行雲流水般流洩出來。
手指有記憶，不需要她刻意回想，就知道下一個按鍵應該按哪個音符。
一曲過半，她在落地窗的鏡面上看見了二樓樓梯口出現的人，她認出黎川，不認得另一個，但能猜到是誰。
就在她打算停止演奏的時候，琴蓋上跳上來一只布偶貓。
猝不及防與那雙碧藍色的眼睛對上，她的腦海瞬間空白一片。
毛茸茸的貓臉上，那雙眼睛渾圓，如剔透的玻璃。
恍惚間，詩瑤仿佛看見一只胖乎乎的手，毫不留情地擰斷了一顆脆弱的脖子。
斷掉的喉骨轉到一個極其扭曲的角度，一雙貓兒眼直勾勾地盯來。
那是一雙寫滿了驚恐、懵懂和不解的，碧藍色的貓兒眼，已經咽了氣。
胃部應激般，翻江倒海起來。
詩瑤沖出了大門，跌跪在雪地上，一手按住了痙攣的胃部，控制不住的熱汗從身上每一處毛孔裏滲出，又在天寒地凍的氣溫下迅速冷卻，單薄的裙子被浸濕，冷卻後，柔軟順滑的料子變得僵硬。
她感覺不到冷。
早上沒吃東西，什麽都吐不出來，連續的幹嘔阻礙呼吸。
另一只手扣住身旁的樹幹，才一會兒的功夫，手掌被凍得通紅，纖細粉潤的手指死死扣住粗糲冰冷的樹皮，有碎屑刺入指甲縫裏，指甲翻折，裂開缺口，有血溢出。
她感覺不到痛。
身後落下一件黑色長外套，混著很淡的烏木香味。
扣著樹幹的手被人揪緊手腕，詩瑤好不容易緩住了氣息，擡起頭，冷汗涔涔的額頭將鬢角的碎發打濕，雙目因為剛才劇烈的反應赤紅一片，淚水模糊，在碎裂了無數瓣的視野裏，看見了黎川。
“秦詩瑤。”黎川雙眉微蹙，目光在詩瑤臉上來回逡巡，似乎對她這超乎常人的反應很是費解，“你……被一只貓嚇到了？”
詩瑤深吸一口氣，一大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，讓腦袋清醒了不少，煞白的小臉逐漸恢覆血色，丟失的感官回籠。
手腕處，黎川托住的地方，被他的掌心烘得滾燙。
“對不起……”秦詩瑤的聲音虛弱，臉色有點難為情，“小貓跳出來得太突然，我的反應把它嚇到了。”
黎川很難說清楚他此刻內心是什麽感受，他知道秦詩瑤是個易碎娃娃，但沒料到這膽子居然跟一驚一乍的貓差不了多少。
“它嚇了你，你嚇了它，你們互相扯平了。”黎川瞥向她的手指，這麽嬌嫩的手，硬生生折騰成這樣，這得是嚇成什麽樣，才感知不到疼痛。
秦詩瑤還維持著跪坐著的姿勢。
“雪地冷，再跪下去，膝蓋要廢了。”黎川托住她手腕的手改成了拉，想將秦詩瑤拉起來。
秦詩瑤單手撐著雪地，作勢要起，突然臉色一變，看向黎川的眼睛含著氣惱的淚花：“黎川，我的腿、凍僵了……”
她哭著下意識喊了一聲黎川的名字，像有一只手，輕輕在黎川的心臟上捏了一下。
黎川居高臨下俯瞰下來，秦詩瑤跪坐著，眼睛通紅仰頭看他，單薄的白色長裙散在雪地上，一小節光滑白皙的小腿露出來，天寒地凍，她穿得這麽少，腿與冰冷的雪地之間，只隔著一層單薄的裙子。
漫天的雪花寂靜地落，如黃豆大小的冰晶落在秦詩瑤的頭發、肩膀、蒼白卻曼麗的臉頰……
鬼使神差地，黎川彎下腰，將秦詩瑤一整個橫抱在懷中，黑色的外套蓋在她身上，快步將人抱回廳內。
黎梨站在大廳中央，懷裏抱著被捋順毛的糯米，看著將人抱回來的黎川，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看了幾圈，眼神有點一言難盡。
“哥……”黎梨拉長了尾音，目光最後定在了秦詩瑤身上。
“讓人把消毒水、棉簽、鑷子送上來，還有一盆熱水和毛巾。”黎川沒去理會黎梨那聲意味不明的叫喚，經過她，徑直往二樓房間的方向走，突然停住，又轉頭吩咐，“再煮碗姜湯。”
秦詩瑤被橫抱在懷中，哪裏都不敢動，哪裏也不敢看，囁嚅：“給你添麻煩了，對……”
“別張嘴閉嘴都在對不起。”黎川冷聲訓斥。
秦詩瑤不吱聲了。
黎川低頭看，見她垂著眼睫，因為畏寒，使勁往他身上縮。
走上二樓，明明懷裏抱著個人，還上了一層臺階，黎川粗氣都沒喘一下，看著身形勁瘦，力氣卻驚人。
秦詩瑤半張臉貼在他的胸膛上，能聽見“砰砰砰”有力的心跳聲。
選了最近的一間房，黎川踢開虛掩的門，將秦詩瑤放到床上，讓她上半身靠著牛皮松軟的床頭，奶白色的小短靴沒有脫下，直接踩在靛藍色的羽絨被上，沾上的雪粒在室內化成了水，在絨被上留下明顯的痕跡，黎川沒在意，將另一頭的被子卷過來，蓋在她身上。
“謝謝。”秦詩瑤雙手往後撐，想調整下坐姿，吃痛地“嘶”了一聲。
動作牽扯到受傷的手指，樹皮碎屑還在肉裏卡著。
“別亂動。”黎川止住她的動作，將她受傷的那只手抓過來，順勢坐到了床邊，低眉看她，臉上的神色依舊有點冷，“腿怎麽樣？”
室內暖氣氤氳，還有被子蓋著，秦詩瑤的臉色紅潤了許多，她嘗試動了動腿，因為在室外呆的時間不算長，沒什麽大事：“好、好了。”
“你不掀開看看？”黎川冷不防丁問。
秦詩瑤楞住，在沒反應過來的間隙裏，她的手已經遲疑地揭開被子，挪到了膝蓋的位置，揪住裙子，準備往上扯。
“我不是那個意思。”黎川伸手蓋住了她的手背，止住了她往上拉的動作，臉色有點奇怪，“我只是想讓你確認皮膚凍傷了沒有。”
但是看秦詩瑤臉色霎紅的反應，和她機械聽令的動作，讓黎川意識到她誤會了什麽。
“不要別人讓你做什麽，就下意識做什麽。”秦詩瑤下意識就服從的反應不斷在他腦海中循環，黎川的語氣帶著難以遏制的惱怒，“秦詩瑤，你不會保護自己嗎？”
“可是……”秦詩瑤揪住裙子，眼睛裏盛滿了不敢說的委屈，“給你看、也沒有關系，我們已經……”她的話止住，知道說這樣的話，會讓黎川不高興，她餘光如履薄冰往黎川的方向瞄了一眼。
黎川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。
恰在這時，兩個女傭敲門進來，一個帶著藥箱，一個端著一盆熱水。
女傭後面還跟著黎梨，她懷裏還抱著那只布偶貓，杵在一旁，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貓腦袋，目光不斷地在自家二哥和秦詩瑤的身上切換。
黎川還坐在床邊，將秦詩瑤的手遞到拿著藥箱的女傭跟前：“這刺，你挑得出來嗎？”
女傭端詳著那五指，其實樹皮的碎屑卡得不算多，但秦詩瑤的手指嬌嫩，精心呵護的指甲有一個有翻過蓋的折痕，有兩個呲了兩個口，血絲流出，將指縫染紅，才襯得這傷特別猙獰。
“可以的二少爺，我懂一點護理。”
一個女傭在專心處理手傷，另一個女傭將熱毛巾敷在秦詩瑤凍紅的膝蓋上。
黎川站起身，給那兩人讓位置。
秦詩瑤乖乖坐躺在床上，心有餘悸地盯著女傭手裏拿著的鑷子，一聲也沒吭過，但在感覺到痛的時候，秀麗的眉毛輕輕擰住，忍著淚水的眼睛瞥向一旁的黎川，就好像內心無主想要找個人依靠。
黎川與她的目光對上，在秦詩瑤低下頭撤回視線後，他的目光也沒有挪開。
黎梨在旁邊看著，只覺得完蛋。
她哥素有浪子的名聲，但她知道，他既不主動招蜂，也不主動引蝶，都是別的女人爭先恐後往上撲的，她什麽時候見過她二哥看女人的眼神能拉絲。
雖然黎川此時神態看著很高冷，但作為他的親妹妹，黎梨敢肯定，那眼神絕對不清白！
她無法判斷秦詩瑤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。此情此景，秦詩瑤的膽怯毋庸置疑，甚至於，她被布偶貓嚇到這件事，也不像演的。
不是一口能咬掉胳膊的老虎，不是沒被馴化過的野貓，偏偏是性格最溫順綿軟的布偶，這像話嗎？
但自從她進了這個房間開始，秦詩瑤的目光始終沒敢落在她身上，準確來說，目光沒敢落在她懷中的糯米身上，她見著好幾次，秦詩瑤似乎是想要用目光跟她打招呼，但視線掃到糯米，就像觸電般挪開，最後放棄了跟她打招呼這件事。
黎梨眉頭緊蹙。
不知道是不是先入為主的原因，她對秦詩瑤的觀感總感覺怪怪的，對方的行為符合了她之前猜想的富有心機和手段，但真正見著她本人之後，又覺得她的行為或許另有隱情，她似乎並不是那樣的人。
女傭用鑷子夾出所有碎屑，用消毒水清理好傷口，塗上藥膏，與另一個一起出了房間。
姜湯煮好，被端上來，擱置在床頭櫃旁晾著。
黎梨見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了，才抱著貓走上前，跟秦詩瑤說話：“餵，你。”
她沒想好怎麽稱呼秦詩瑤，只能叫了聲“餵”：“你真的被一只布偶貓給嚇到了？”
秦詩瑤看向黎梨，露出一個有些慚愧的笑：“抱歉，是小貓出現得太突然了，我對突然出現的事物很恐懼，並不是針對小貓。”
她將目光移到糯米身上。糯米乖乖巧巧躺在黎梨懷中，一身毛發被養得極其柔順，此刻正睜著渾圓無辜的碧藍色眼睛看著她。
“我不討厭貓，也不怕貓，你別誤會。”秦詩瑤輕輕開口。
黎梨緊緊盯著秦詩瑤的微表情，對方落在布偶身上的目光，雖然看起來冷靜和鎮定，但擡眸那一瞬間的遲疑還是敗露了她的恐懼。
好吧，她是真的怕，但是她在嘴硬。
黎梨在心裏下了結論。
“好了，把你的貓抱走。”黎川伸手擋住了黎梨進一步靠近床邊的動作。
“幹嘛，她都說了不怕。”黎梨不滿地嘟著嘴，“哥，你都沒這麽護過我，我嫉妒了。”
黎川冷呵一聲，眼神睨過去，威壓十足：“你有臉再說一次？”
黎梨心虛地閉上了嘴。
二哥不知道幫她擺平了多少事，收過多少次尾。
“出來，讓她休息。”黎川長腿一伸，轉身走出門。
黎梨看了看黎川的背影，又看了看秦詩瑤，丟下一句：“你有什麽事，可以下樓找我。”
大小姐態度不好，但人好像沒多壞。
詩瑤等到兩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，才全身放松地靠回床頭。
她擡起左手，仔細端詳被清理幹凈的指縫，被酒精消毒之後，有新鮮的血絲溢出，不好包紮，只能等自然結痂。
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失態過。
她其實可以直面布偶貓，但得提前做下心理準備，剛才猝不及防被刺激到，還跟小時候一樣沒出息。
她的眼眸微冷，有一股很淡的厭惡情緒，對自己。
心裏有一股不安越演越烈，詩瑤說不清，是因為今天的失態而產生的負面情緒，還是別的什麽。
*
樓下逐漸喧嘩，是黎梨邀約的朋友陸續到了。
朋友又帶了朋友，這座沈寂在大雪中的城堡熱鬧起來。
閔炎來了大約有10分鐘，左右見不到黎川，踱步走出別墅，在後院的回廊上，瞧見黎川坐在那兒，嘴裏咬著一根煙，裊裊白煙升騰，與天空中灑落的亂瓊碎玉融合。
黎川的額前短發落在眉眼上，整個人顯得靜默。
“喲，怎麽抽上煙了？”閔炎納罕，“這都多少年沒見你點煙了。”
黎川淡淡瞥他一眼，仰頭緩緩吐出白煙，愁郁千結：“煩。”
“煩什麽？”閔炎靠近，順勢坐在他旁邊，準備洗耳恭聽。
修長好看的手指夾著一根正在燃燒的香煙，黎川垂著眸，撣了撣煙灰，沒有回應。
“你不說，那我來猜猜看。”閔炎可不是八卦只聽一半的性格，今天怎麽著都得把黎川的嘴巴撬開。
黎川哎，那個鋒芒畢露年少揚名的黎家二少爺，什麽時候見他說過煩。
“你要真那麽閑，去找黎梨領點活幹。”黎川往身後的柱子一靠，支起右腿，要將閔炎踹下去。
閔炎立馬躲開：“哎哎哎，能說話就別動手啊，踹我屁股，被別人看見，我多丟臉……”
“原來你們在這呀！”
閔炎話音還沒落，一道悅耳的女音闖進來。
閔炎轉頭去看，見一個女孩歡欣地跑來，及腰的長發隨著小跑的幅度在身後蕩起，平劉海，臉上妝容極淡，但五官精致，氣質青春可愛。
“讓我找好久呢。”牧然笑著朝黎川靠近了一些，站得亭亭玉立。
黎川上下打量她一眼，記起來她是誰，被黎梨調侃過的“女朋友”。
“是你啊。”閔炎對這個女孩有點印象，但記不起名字，之前在某個夜店玩的時候見過，她全程像個黎川的小尾巴，走哪兒跟到哪兒，人還特機靈，該倒酒的時候不會端著茶，很會把握說話的契機。
“找我做什麽？”黎川沒有理會對方星星閃爍的目光，站起來，從牧然身側走過，背影高挑，風將雪花吹入欄內，黑色大衣勾勒出的身形線條顯得極為冷淡。
“誰帶你來的，你找誰去。”
牧然吃了閉門羹，臉上的神色有點懵，還有一點難堪和委屈，她看向閔炎。
閔炎無奈地聳了聳肩，表示愛莫能助，隨即也跟上黎川。
待走遠了，閔炎這才悄悄戳了戳黎川的肩膀：“這個你沒看上啊？我倒覺得她還不錯，氣質挺幹凈。”
黎川在進大廳前將煙掐滅，煙蒂以拋物線落入大門旁邊的垃圾桶中，他撣了撣身前大衣，將部分附著的煙味抖掉，才慢悠悠地：“不喜歡這類型，你不是知道嗎？”
閔炎意味不明地摸了摸鼻子。
他以前確實知道，但秦詩瑤出現之後，他不是那麽確定了。
“那你喜歡哪一款？”閔炎順著話風問。
黎川停住腳步，沒有回答，目光卻瞟向了二樓的方向。
“你別跟上來，我去換套衣服。”黎川擡腳上了樓梯。
閔炎沒聊完，意猶未盡，但也沒看黎川換衣服的興致，轉頭去找黎梨。
二樓沒設阻攔，但來的人都自覺在一樓的範圍活動，上至二樓，喧鬧聲減弱了一些，走廊上沒鋪地毯，黎川今天穿著黑色馬丁靴，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有明顯聲響。
室內的詩瑤聽見了腳步聲，以為是有人要進來，沒想到腳步聲路過了她所在房間，朝更深的走廊裏走。
她在房間這麽久，這是第一個上了二樓的人，還是往深處走，只能說明這個人身份不簡單。
她沒有聽腳步聲辨認人的能力，但這聲響聽著像馬丁靴那種厚重的靴子，而黎川今天穿的正是這種。
十分鐘後，往裏走的腳步聲出來。
詩瑤從床上起身，在腳步聲到達門口的時候，打開了房間門，與恰好經過門口的黎川打了個照面。
他換了件鉛灰色的襯衫，貼膚的真絲材質，在光照下反著亮色，矜貴雅致，領口的紐扣開了兩個，斯文又落拓。
黎川腳步在門開的剎那停住，轉頭看她。
“腿好了？”他的聲音冷冷淡淡。
秦詩瑤：“好了。”她補充，“這次是真的好了。”
黎川的目光定在她身上，幾秒才移開，不發一言準備走。
秦詩瑤忽然伸出手，抱住了他的胳膊：“我可不可以、跟你一起下去？”
她說得小心翼翼，連目光都不敢放在他身上。
見黎川沒有回應，秦詩瑤聲音小小：“我有點餓了，樓下好多人。”
黎川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。
她連下樓吃東西都膽戰心驚，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裏不知道糾結了多少次。
“秦詩瑤。”黎川的語氣很重，“如果你不敢出現在這種場合，最開始就不應該來。”
秦詩瑤被他的語氣嚇得手一松，朝後退了一步：“可是，黎梨是你妹妹，我想跟她好好相處。”
一句話，又讓黎川沈默。
有一股暴亂的氣在身體裏橫沖直撞，黎川閉了閉眼睛，再睜眼時，眸子裏多了許多冷漠：“我最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，給了你什麽錯覺？”
秦詩瑤呆住，目光遲疑地看過來。
一樓響起鋼琴聲，不知是誰彈奏起鋼琴曲，一閃一閃亮晶晶，有旁人哄堂大笑。
二樓這裏的對視無聲。
黎川轉過身來，與秦詩瑤相對而立，薄涼的唇一張一合：“黎明醫藥想要你家的藥方，你秦家想要我家的幫助，這是一場商業交易，他們各取所需，至於你，討不討好我家裏的人，對於他們這場交易沒有絲毫影響，懂嗎？”
秦詩瑤目光楞怔，只是望著他。
黎川在這樣的目光中越發心亂，感覺她沒聽懂，又強調一句：“以後，不需要你左右逢迎，你沒那手段，也沒那膽子。”
秦詩瑤難過地收回目光，低下了頭。
黎川發現，他沒辦法盯著秦詩瑤的臉看太久，她臉上變換的每一寸表情，都好像在他的心臟處捏了一下。
他移開視線，下樓。
*
直到身影在樓梯口拐彎，詩瑤才背過身去，擡起頭，整理偽裝的情緒。
黎川這是鐵了心不管她。
但不應該啊，他能在雪地裏把她抱起來，吩咐拿藥打熱水煮姜湯，還摁住她要掀開裙擺的手，很明顯就是吃她這套。
到底哪裏出了問題？
詩瑤雙手抱胸，手指在胳膊肘處急促地敲了幾下。
現在秦正德死活不肯交出藥方，無非是黎家現在的態度處在將破未破的邊緣，逼著秦正德做出決定，但秦正德在她這裏看不到利好的苗頭，她得再推一把，讓秦正德心甘情願跳入這個早已挖好的坑。
她來到了樓梯口，朝一樓大廳望了一眼，確定黎川所在的位置，下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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